想辦好一個腐敗案件，要懂多少門法律？——民法必須懂。很多職務違法犯罪案件涉及大量民商事法律問題，良好的民法思維能幫助紀檢監察干部從紛繁復雜的案情中撥開迷霧、拎出要害，推進依規依紀依法履職。紀檢監察干部要熟知掌握、精準運用民法典，培養民法思維，提高紀檢監察工作規范化法治化水平。
嘉賓：
葛翔 廣州市紀委監委一級主任科員
蔡偉 中山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
案情簡介：
李文：某國有房地產公司原總經理
鐘菲菲：民營企業同利公司實際控制人
某國有房地產公司設立在廣州，總經理李文擔任“一把手”長達十余年之久，長期遠離母公司的監管，在公司搞“一言堂”。公司開發了一個名叫“海洋灣”的商場，李文很想在里頭撈一筆，就串通民營的同利公司老板鐘菲菲“精心炮制”服務項目、設置不合理條件排擠競標對手，最終兩個公司之間簽訂了委托管理服務合同。照合同約定，該國有房地產公司十三年間累計向同利公司支付商場經營管理費、管理服務費兩千多萬元，而同利公司實際運營成本僅四百多萬元。李文與鐘菲菲涉嫌串謀以提供低價值服務的形式套取國有資金，侵吞國有資金近兩千萬元。
問：這個案件涉及企業之間簽訂的民事合同，你們辦案過程中如何運用這些線索？
葛翔：我們收到的問題線索中，并沒有指出李文與鐘菲菲如何串通、如何侵吞國有企業利益，貪污的直接證據不足。但我們從民商事合同入手，發現了幾大疑點：
一是這些重大的業務沒有走規定的招投標程序；
二是國有房地產公司將管理服務委托給其他人承擔是非常罕見的，因為公司本身就有專門的部門做物業管理，根本不必要把管理服務委托出去，這中間可能存在利益輸送；
三是剛才所說到的管理服務的委托合同嚴重違背我們民法等價有償、公平的原則，同利公司提供了價值很小的服務（444萬），但是卻獲得了占商場整體租金收入5%的管理服務費（2430萬）。
問：從民事角度找到切入口之后，查處貪污罪取得了什么突破？
葛翔：發現了以上疑點之后，我們就去收集相應的證據。經過初步核算上述合同，我們發現同利公司收取上述房地產公司高達2430萬元的費用，而實際經營成本僅為444萬元。
在做好這些前期工作的基礎上，我們以同利公司與國有房地產公司簽訂的合同作為切入點，從合同收益畸高和簽訂程序不合法入手，約談了同利公司實際控制人鐘菲菲。在證據面前，她承認與李文串通合謀訂立合同，套取國有房地產公司資金，存在收費畸高且重復收費等問題，并主動交代了與李文串謀侵占國有企業利益并進行分配的具體細節，至此二人涉嫌貪污犯罪的行為浮出水面。
問：運用民法知識和民法思維，對辦理這個案件有何幫助？
葛翔：如何調查以合法行為掩蓋非法目的的職務犯罪，民法思維幫我們找到了切入點。
如果直接以二人串謀貪污為切入點，辦案難度較大。一是沒有證據指向二人存在串謀及金錢往來，二人申辯的理由比較多，他們可以正常的商業往來及商業利潤為借口辯解；二是犯罪手段隱蔽，用公司行為及合法項目掩蓋，違法所得全部套現然后現金分配；三是兩人畏罪心理較強，一時難以打開突破口。
我們根據掌握的違法違規合同的基本特征，從民事行為切入，先突破程序違規、合同存在顯失公平、對價明顯不合理、嚴重偏離市場公允價格等關鍵問題，再來尋找二人串謀的證據，事半功倍。
蔡偉：現在很多案件涉及民事、刑事等多方面領域。一些民商事交易，表面上看是合法合規的，可能隱藏著損害他人合法利益的非法行為。對于紀檢監察干部來說，民法知識和民法思維也是依法辦案的有力指引和有效保障。
問：剛才辦案人員說到他們掌握了多種可能“有問題”的合同的特征。蔡老師認為這個案子里的合同應屬于哪種情況？合同是否合法有效？
蔡偉：現行的《合同法》第五十二條規定，“惡意串通，損害國家、集體或者第三人利益”“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”的合同都是無效的。這個案子也是屬于這種情形，雙方惡意串通，損害國家的利益；同時也是以合法的民商事合同形式來掩蓋貪污的非法目的。
我國最近頒布的《民法典》將在明年1月1日起施行，第一百五十四條也規定：“行為人與相對人惡意串通，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。”所以如果按照《民法典》，這個合同也是無效的。
無效的合同或者說民事法律行為自始沒有法律約束力，因該合同取得的財產，應當予以返還；不能返還或者沒有必要返還的，應當折價補償。對于合同無效的法律后果，《合同法》和《民法典》的規定都是一致的。
《企業國有資產法》第七十二條也明確規定在涉及關聯方交易、國有資產轉讓等交易活動中，當事人惡意串通，損害國有資產權益的，該交易行為無效。
問：近年來廣州查處了大量國有企業腐敗問題，類似情況是否常見？你們有哪些經驗可以分享？
葛翔：我們發現，國有企業工作人員常常涉及受賄、貪污、私分國有資產、挪用公款等罪行。如何打開國企工作人員與不法商人利益勾兌的調查突破口？我們初步總結了如下經驗：
第一步——國企工作人員長期經辦、主辦或審批的項目及合同數目龐大，類型多樣，我們要在海量的項目、合同中，更有針對性地找出這樣的情況：合同違反招投標、審批等程序，違背民商事交易的基本原則，合同明顯不是等價的，等等。上述情況可能存在惡意串通損害國家利益的行為。
第二步——圍繞以上突破口，調查國企工作人員是否存在超越權限、濫用職權或失職失察等行為。
第三步——在這些工作基礎上，調查國企工作人員以上違紀違法行為的動機，以及是否存在以權謀私、利益輸送等行為。
問：辦理這個案件對紀檢監察干部有何啟發？
葛翔：我們辦案人員在查辦初期就應樹立民法思維。現在很多民商事交易的結構非常復雜，尤其是面對新類型的案件，更要求我們在經濟、金融、建設工程等領域具備一定的專業知識。比如涉金融犯罪案件，就必須要對很多金融領域的術語、交易結構和相關的法律法規有比較深入的理解，這樣才能有效發現問題和查處案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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